整片沙地都凹陷了下去,水積成湖泊,一連幾天的暴雨過後,湖泊的周圍生出細小的綠色嫩芽,在本應完全荒蕪的地方,生命竟然因為一場災難性的降雨而誕生,實在是件令人歡欣又哀嘆的事。
安布羅修斯披著赭紅色的長斗篷,在水邊蹲下來觀察長出來的小苗,雨水打在那塊紅色的布料上,卻未能浸透下去,只是沿著斗篷向下滑落。那是一些有著灰綠色葉片的矮小植物,邊緣有些波浪狀的彎曲,莉莉安拿著一把紙張製作成的傘走到老師身邊,也跟著蹲下來,她問,這是什麼?
這是和妳的名字相同的花。安布羅修斯說,它是沙漠中才會生長的百合。
這片湖泊周圍都是這種花的幼苗,一般而言只要再等幾天,花海就會在此處盛放,但是近來的雨實在過大,就連這些細小的花苗都有不少葉子被雨水打落在地上,積成一片綿延的灰綠色,遠遠看就像一個新生的綠洲。然而,那些葉子脫了根,除了腐爛之外沒有另一個下場,這座佯裝成奇蹟的荒漠終歸也將變回荒漠。
馬車在沙地裡難以行走,車輪容易塌陷,因此他們把馬車棄置於沙漠邊沿一個很小的聚落。他們在那裡修整了三天,如果失去馬車,那許多重物和大件的儀器就不得不被放棄,在他們猶豫到底要丟到蒸餾儀還是萃取機的時候,雨又一次開始下了。
歷經上一次的腐蝕性降雨,他們的第一反應自然還是尋找遮蔽以免受傷,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這次的雨只是普通的雨,除了把人澆個透心涼之外,也沒有什麼額外的傷害。於是他們把防水的術式刻寫在衣物和物品上,隨後繼續他們的工作。
最終安布羅修斯決定放棄所有儀器,將它們留在一間尚算穩固的土房中,又用煉金術式重新加固了房屋的結構。沙漠極少下雨,這裡流行的土砂屋自然也疏於防水,一旦遇上暴雨很快就會坍塌,連著這些價值不斐的物件一起埋葬。莉莉安和埃斯蒙德去外頭查看周圍環境的情況,回來的時候說,雨太大了,一些地方已經開始積水,這附近似乎不是很安全。
潘德拉根帝國沒有沙漠,只有雪原,莉莉安和埃斯蒙德兩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對這種地形都只具備課本描述上的知識。他們知道沙漠乾燥缺水,但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見識到正在淹水的沙漠,而且他們還需要跨越過這個區域,未知總讓人有些不安,他們一邊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方針,一邊看見安布羅修斯把一部份書籍和手稿從他的箱子裡挑出來,拍了拍桌上的灰塵後擺了上去。
「老師,要留在這裡等雨停嗎?」莉莉安習慣性地問,她們這一路上只要選擇停留在某個地方幾天,安布羅修斯就會拿起某些資料來研讀。
「不,這個地方不太適合停留,我們一開始是朝著下坡走的,所以這一帶應該是低窪區域。」安布羅修斯說,「如果下雨的話,最好趕快離開低地,沙漠裡淹水和洪災發生的速度很快,而且通常很嚴重。」
他回頭看了一眼滿房間的器械,這些金屬物都很沉重,就算三個人各自分擔一部份,也是非常大的累贅。不過,大雨已經開始下,這些東西擺在這裡有很大的可能會損壞,而他們顯然是沒有條件再進行一次轉移的。
安布羅修斯嘆了一口氣,適合在沙漠裡運輸的工具不是沒有,但他們自己不可能製造,如果要找現成的也只能在沙漠的聚落裡碰運氣。而他們所在的這個小型村莊裡一輛車都沒有,甚至物資都沒剩多少,大概是村民逃難時全帶走了。這座村落並非死亡,而是被廢棄,連死屍所化的結晶叢都見不到幾個,就像沙漠本身一樣荒涼。
他把一部份手稿用小刀切成一塊一塊的碎片,忽略了其上原有的文字而覆蓋上新的煉金符號,一些散發著鐵鏽氣味的粉末和帶著有些膩人氣味的油脂被淋撒在上面,隨後這些碎紙在術式成立的瞬間變得堅硬而光滑,是一把傘的形狀,只不過缺乏輪軸一類精巧的零件,因此永遠只能保持敞開的狀態。安布羅修斯把這把紙傘遞給埃斯蒙德,對方似乎才反應過來,他問:「那不是研究院的資料嗎?」
安布羅修斯說:「那是我寫的文章,也是最開始手寫的版本。」他聽上去不是很介意,把另一些紙張遞給莉莉安,讓她照著自己弄一把出來。莉莉安低頭閱讀了幾行字,很快認出那是安布羅修斯在剛擔任她的老師那幾年發表的煉金術式,這東西已經被禁止研究和公開了,屬於研究院和國家機密,也不知道安布羅修斯是怎麼在研究院找到自己最開始提交的版本。
不,如果那是老師自己寫的,那當然就能被找到。莉莉安想,她用刀割開紙張的動作有點猶豫,因為那是安布羅修斯的字跡,莉莉安自認自己是不想這樣做的,這讓她回想起在港口暫居的那段時間,安布羅修斯從波德寫來的信件就是她在陌生的新生活中少有的、令人感覺熟悉而安心的事物。莉莉安看見刀刃將一個連綿的單詞切成一半,不禁輕輕的吸了一口氣,不過,她還是頗為嚴謹的完成了一把傘的煉製,邊沿的形狀非常工整,傘柄也很筆直。
她看向剩下的幾卷羊皮紙,問安布羅修斯:「您不會只是為了做傘才拿這些東西出來吧?」
「做傘只是碰巧而已,我原本打算把這些文件都留在這裡,騰一點空間把我們收集到的盆植草藥都放進箱子裡……當然,我不會隨便把別人的心血拿來煉製的,其他人的這些就和儀器一起留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