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發生之後的整整三年,克里希的生活就像泡在培養皿和玻璃片之間的實驗養本,非常單純、乾淨、富有嚴苛而精密的規律。

他不能完全回想起在這三年之間發生的一切,不過毫無疑問,他受到了摯友和親人安納托利的許多照顧。安納托利是個十分安靜的人,不只體現在他寡言少語上,也顯露在他所有情緒和等待時永無止盡的耐心上,克里希醒來之後開玩笑地對他說,如果我像母親一樣再沒有醒來,也許護士們會以為你也是在安寧病房輪值的工作人員之一,安納托利只是對他平淡的笑了笑。

克里希花了一段時間讓自己重新變得像個正常人,在他忙著訓練自己萎靡的肌肉時,安納托利帶著他的新證件申請書來醫院看望他。在那一疊宣告他從今往後也是一個隨處可見的無父無母之人以後,他看見紙張下面墊著另外一包略有厚度的信,上面蓋著機動隊後勤部門的戳章,日期是一年前的三月份,克里希用筆靈巧的挑開粘連在一起的信封,從中抽出略有厚度的鵝黃色信紙,上面寫:尊敬的克里希·伊格納修先生,請容我們向您致哀。

根據此次事件的紀錄和醫療部的二次評估,我們並不建議您參與汙染地區以及遭受汙染者的相關處理流程,我們更推薦您同父親一樣加入永恆之神教會,祝您早日康復。

署名是尤克特拉希亞,卡茲斯達,他並沒有見過這個名字,從字跡來看大約是個十分嚴謹的人,每一筆劃都毫不拖泥帶水,用詞也相當簡潔。克里希不太意外的把信收起來,裡頭還放著一些曾經寄過去進行審核的資料,再然後是一張卡片,和後勤部門的信件有相同的字跡,看來也是尤克特拉希亞寫的,上面是一句直白但禮貌的邀請,這位名叫尤克特拉希亞的後勤部門員工希望能跟克里希見一面。

這是我特地幫他送信的原因,安納托利看了一眼那張卡片,然後說,他擔心這張卡被拾獲或者寄丟,所以讓我順帶捎來。

既然如此,也再麻煩你回去找他一趟吧,安納。克里希說,我現在不太方便離開醫院,不過他想的話,在探視時間過來,我想醫生也不會拒絕的。

安納托利點了點頭,他看向病床旁邊固定裝配的汙染檢測儀,這間房間的汙染值是零,完全隔斷了外界的任何干擾因素,下方的紅色數字則不穩定的閃爍著,一下子是十一,一下子又上升到五十,一旦數字超過五十一,警報就會響起。他們沉默下來的時間裡,病房外面偶爾會十分模糊地傳來那種刺耳的報警聲,但因為房間內的隔音很好,那樣的聲音就像幽靈,並不能百分之百確認其存在。

要不要睡一下?克里希問他,我會在護士巡房之前把你叫起來的。

安納托利說,好啊。他把偽裝成琴盒的槍盒緊緊靠在床底下靠牆的位置,然後趴在克里希的病床一側,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他感覺克里希那隻暫時還顯得有些枯槁的手溫和的撫摸著他的頭髮。

尤克特拉希亞進到病房裡的時候,安納托利已經走了,房間裡只有克里希一個人,他看見這位比自己略略年長的事故倖存者正捧著一疊線裝的書津津有味的閱讀,那本書沒有封皮和封底,看起來是從一本完整且厚重的書本裡拆下來的一部份,這個事實微妙的讓尤克特拉希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像看見餐桌上殘留的晚餐醬汁。

伊格納修先生。他用不輕不重的聲音叫道,我來探望您了。

克里希習慣性地想起身(這又打消了尤克特拉希亞前頭的一瞬不滿)但在手支起身體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自己當下的窘境,克里希無奈地笑了下,伸手指了指病床旁邊的椅子。

請坐吧,真是抱歉,我現在暫時還不能隨便起來。他說。

尤克特拉希亞並不介意這種彎彎繞繞的禮節,他只是說,就您這個樣子,就算只是後勤裡最輕鬆的雜活也能把您累的再送回急診。

我曉得的,就算沒有得到那封信,我也不打算去機動隊任職了。克里希誠實的回答,卡茲斯達先生,有什麼需要您特地來通知我的事情嗎?

是我的私事。尤克特拉希亞看了一眼門口,門自然是被關上的,和醫院裡的普通樓層不同,克里希所在的區域不僅隔音極好,就連走廊上都鋪滿了特製材質的地毯,就算是帶有滾輪的病床載著兩隻大象經過,病房裡的人都未必能發現。

您是想了解什麼不該了解的事情嗎?克里希平靜而溫和的詢問,就像教會裡的修士詢問信徒有什麼煩惱。

如果會造成狀況惡化,您可以不用回答我。尤克特拉希亞說,他直視著面前的克里希,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他接著說,這件事和我哥哥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