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那是這間店長期沒有保養的門軸會發出來的聲音,就像有的漂亮的店家會在門口掛風鈴昭示來客一樣,只是沒那麼優雅。
店門外進來一個黑色頭髮的年輕男人,我知道這是愛倫尼爾·浮士德,就是一個或者兩個月前老獵人西斯汀從沼澤裡撈出來的那個小倒楣蛋。聽說他剛被帶回來的時候差不多等同一具屍體,這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獵人每去沼澤裡打獵十次,就會撿回來大概半具遺體,有時候半死不活,但幾乎都是死的。我師傅說,那是因為沼澤緊鄰星痕山脈,山脈的另一邊是一個會把考試不及格的學生變成奴隸(就是得幹活但拿不到錢的人)的恐怖地方,而且還有很多強盜聚集在那裡,之前有個人在沼澤附近撿到貴族跟強盜的屍體,發了筆大財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此前沒有跟浮士德說過話,但也不是沒見過他,他給老獵人跑了一陣子腿之後就開始替人做一些縫縫補補的工作,每次只收幾個銅幣。天亮的時候,他會把修好的衣服送回每戶人家裡去,然後拿走新的那些需要修補的衣服和銅錢,每天都這樣。
他走到我前面,面帶微笑,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聽說你們能幫忙寫尋人啟事。」
「是可以,呃,但要錢。」我看著他,其實我覺得他應該是被強盜給搶了,才倒楣掉進沼澤裡的,因為他的其中一只耳朵上有個看起來很貴的金屬墜子,只有富人才有那種東西,而富人總會被搶,「或者用那個墜子來換也可以。」
「那你可能得幫我寫幾百張。」浮士德說,「我又不是傻子。」
「我沒那樣覺得。」我說,事實上我聽說他掉下來的時候撞到了頭,西斯汀還擔心他要是活下來會變成流口水的白痴,看來完全是想多了。
他眨了下眼睛,沒有催促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著我從桌子底下拉出幾張邊緣有點破爛的羊皮紙和一塊又灰又髒的布片,還有羽毛筆跟墨水,羽毛都蔫了,這陣子沒什麼人來找我和師傅寫字。
我師傅是個畫匠,以前住在和平陵,跟其他畫匠混在一起。他搬來金絲森林之後收留了我,所以我現在也是個畫匠學徒,我師傅還是全村唯一一個識字的人,所以他如今一般不靠幫人畫畫賺錢(也沒什麼人找他畫畫)而是靠著幫人代筆寫些信件之類的賺錢。我既然是師傅的徒弟,那自然也從小學著讀書識字,只是沒師傅那樣成熟罷了,寫個找人的告示算什麼難事呢。
「您要找誰?名字叫什麼?」我擺出準備紀錄內容的姿勢。
「一個叫愛倫·費勒斯的人,男的,二十歲。」浮士德說,「他是我的攣生兄弟,所以跟我長得差不多,也是黑色頭髮、紅色眼睛。」
「呃,那是愛倫·費勒斯·浮士德?」我在後面加上一個姓。
「不是,他跟我的姓氏不一樣,就姓費勒斯。」他看了一眼我寫的內容,「你在寫什麼?」
「名字?」
「費勒斯是ph開頭,不是f……也不是v,順帶一提,浮士德是f開頭的。」
「您一家的姓氏可真難搞。」我用兩個橫劃把錯誤的拼字刪掉,「失蹤地點?」
「無歸沼澤,西斯汀說他找到我的那附近叫『大魚口』,但我不確定他是不是也在那裡。」
我注意到他講那個地名的時候口音不太自然,好像不太熟練這個詞的發音,不過其他時候都講得非常好,跟本地人沒什麼區別。
「哦,您在那裡活下來還真幸運。我聽獵人說,那邊會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為它物理意義上會把人吞進去。」我把無歸沼澤和大魚口兩個重要的地名寫上去,「我爸媽就是在那邊過世的,他們,嗯,掉下去之後試著獸化,想飛起來脫身。結果羽毛全都被爛泥裹起來,飛不動,又因為體型太輕,馬上就被捲下去了,那下面有好多漩渦。」
他面無表情的看向我,好像連最基本的禮貌性微笑在他身上都已經維持不住,我意識到我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