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落到山頭下沒多久,人潮就把亮起燈的酒吧塞得滿當當,屋子裡充斥著近乎大喊大叫的說話聲,因為不用那樣的音量喊,桌子對面的同伴根本聽不見是在說什麼。酒精和沾滿汗水的皮革味交織在一起,說實話不怎麼好聞,但對於很多接委託的冒險者來說,這是他們又活過一天的證明,沒有任何事物比生存的實感更讓人心懷感激。

浮士德拿著一張捲起來的羊皮紙走進酒吧裡,他沒帶太多值錢的東西,穿的也很隨意,只在外面披了一件粗羊毛製的斗篷,完美的避免了自己成為四處流竄的扒手眼中的肥羊(也許應該說是肥鳥)。他進來之後沒有脫掉斗篷,一副行色匆匆又目標明確的樣子,浮士德支付了酒保固定的費用,這讓他可以把自己的委託張貼在布告欄上,至於委託的報酬是另一筆錢,酒吧一概不管。這些委託人和冒險者之間經常出現黑吃黑、賴帳、勒索一類的事情,這類提供委託中介服務的酒館早就不從懸賞中抽成,而是直接收取定額的委託費,這保證了他們收入的穩定,甚至還頗為富裕。

黑髮的小裁縫得到許可,把帶著一張畫像的尋人啟事貼到公告欄上,他貼在一個沒有被其他委託文書遮擋的位置,然後他退後一步看,發現這張尋人啟事還是不怎麼起眼,在一堆通緝令和又大又糊的字跡之間,它簡直就跟一團亞麻線中的一根蠶絲一樣毫不起眼。浮士德轉過頭,正巧看見一個年輕男人朝自己舉起酒杯,那是個看起來非常狼狽的冒險家,臉和衣服上全是汙泥和血,但笑得異常燦爛。

像一個神經病。浮士德平靜的想,但他走過去問那個男人,能不能借我一點酒水。

好啊。冒險家說,我覺得我見過你,我是不是見過你?

他說話有一個很討厭的口音,霍諾斯人的口音,雖然非常輕微,但浮士德精於模仿人們說話,他能夠分辨出來。

「如果你是個霍諾斯人,那說不定見過。」浮士德從口袋裡拿出一小袋朱砂,這是他幫收留自己的老獵人跑腿買的東西,那位獵人用這種紅色的粉末在沼澤做標記,以免迷路。浮士德搓了搓自己的雙手,讓它們稍微熱起來,他發現這個動作有些沒必要,因為酒吧裡本就溫暖,他的體溫很高。

他把一點粉末倒在手掌上,然後拿起酒杯往手心倒了不足一口的啤酒,那些粉末遇到液體之後融在一起,變成一種泥濘的團塊,浮士德用手指迅速的把這一小塊紅色的泥推開來,讓它鋪滿掌心,之後又側過身把手掌蓋在自己的尋人啟事上。

「這是在幹嘛?」冒險家非常感興趣的問,他湊過來看了看尋人啟示,那張血淋淋的臉突然放大。「哦,你在找人啊?這個人跟你很像嘛,你們是雙胞胎嗎?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雙胞胎,雖然現在只有其中一個。」

浮士德把手從羊皮紙上拿下來,一個鮮豔的紅色掌印就這樣清晰的烙印在紙上,活像這裡發生過什麼死不瞑目的命案,非常顯眼。浮士德滿意的把沾滿紅色的手套摘下來,放到那個嘰嘰喳喳的冒險家桌上,他今天心情不錯,所以對既不是客戶也根本不認識,還一副髒兮兮樣子的陌生冒險者非常有耐心。

他說:「我確實正在找人,也就是圖片上的那位,如果你有見過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

冒險家很用力的想了一下,暫時沒有什麼頭緒,浮士德聳聳肩,他本來也不指望一時的耐心會立刻得到回報,只是說:「你身上的傷沒事吧?怎麼看上去原封不動的就跑來喝酒?」

「哦,我本來要處理的,但因為回來太晚了,只好先跟委託人交差。」綠色頭髮的冒險家呵呵一笑,灰色的眼睛變成兩彎月牙,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反正不太嚴重,呃,就是血流的多了點,看起來很可怕。對了,我是亞瑟。」

「我是浮士德。」浮士德回答他,又問,「傷在哪?」

「在背上。」亞瑟說,「你的名字像個煉金術師,真有意思。」

「你的名字像某位座下有十二位騎士還被自己兒子殺了的國王。」浮士德站起來,繞到亞瑟背後,對他說,「不太嚴重的話就讓我看看,說不定能省了給醫師的錢。」

亞瑟乾脆的掀起上衣,因為拉動到後背的傷口,他發出了吃痛的哼聲,但酒館裡非常吵,這聲音只有他自己能聽見。他的後背上有一道斜斜的撕裂傷,雖然不深,但傷口的面積不小,皮肉都向外綻開,現在也還在滲血。

「我建議你現在先喝兩口酒,你的傷口至少要縫五針。」浮士德用一種顯得太輕快的口吻對亞瑟說,「你很幸運,國王陛下,不馬上處理這種傷口是會要命的。」

幸運的亞瑟嘿嘿笑了兩聲,好像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從鬼門關前路過了一趟,但他至少依言喝了兩口酒,眼角的餘光能看見浮士德拿出了小巧的針線包,並且脫掉了另一隻手的手套。

「會很痛嗎?」亞瑟最終這樣問,他不是很怕疼,但總感覺問一下比較符合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