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有爐火和炊煙會在夜間點綴天空,碎裂的石子路沾滿乾燥了大半的泥濘,空蕩蕩的村落彷彿提早入冬,一股森冷的空氣填充了那些磚砌的煙囪。

這裡已經沒有人在,本就人口稀少的小村子在一場蝗災般的劫掠和殺戮後安靜的荒廢了,浮士德趕回這裡之後,看見不遠處的農舍燃起大火,火勢沿著麥子的生長往田裡爬行,光芒幾乎照亮了整個村莊。透過這樣的光線,他可以看到村子中央的水井邊插了幾根木樁,上面掛著破布一樣的旗幟,不是國旗,浮士德不用靠近看也認得出來拿上面繡著和代表席爾瓦完全無關的事物,那是一些人的名字。

他沉默著把那些破布從木樁上取下來,事情才過沒有多久,那些被血浸透的部分還沒有乾,不過他的手套是黑色的,也看不出來沾了血,只是有血腥味無可避免的鑽進鼻腔。

浮士德猜測這些人大概是去了飛鳥鎮,他還是回來的太晚,直到離飛鳥鎮不過咫尺之遙才又回過頭。他久違的感到惱怒,他想,總不可能愛倫是真的在躲著我?

年輕的裁縫走在曾經走過很多遍的道路上,陌生的坍塌和火焰讓這條路變了樣,使浮士德不知道自己算是真的熟悉這裡,還是其實根本不認識它。他想到自己沿路敲門送衣服的時候,那些屋子都還活著,它們的主人能推開門,把帶著一點鏽蝕的錢幣放到浮士德的布袋裡。

現在他不需要那些錢幣,也不再有人開門,在兩者天翻地覆的變化之間,浮士德從來沒有回來過看過這座小村子一眼。這就好像童年時已然損壞又不願意丟棄的玩具,在長大成人之後重新打開箱子的最深處將它翻出來時,玩具已經完全解體成一堆形狀模糊的廢棄物,從今往後,他也只會記得它毀滅的樣子。

村子的最深處是老獵人西斯汀的房子,自從獵人死後(或者說,失蹤之後)就不再有人進駐,似乎不少人願意協助維持它最基本的狀態,因此房子現在看起來還是很乾淨,前院的植物沒有長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叢林,甚至還開了一些花。

浮士德從來沒見過這些植物開花,可能是季節不對吧。他走進去,推開老舊的門,房子裡死屍的味道已經完全散去,裡頭一片混亂,充斥翻找的痕跡,顯然是佛地杜多人進來過。然而,這個房子構造簡單,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他們注定只能失望而歸。

他的腳步停在門口,已經有很多人進來過,地板上的灰塵被揚的乾乾淨淨,他的面前仿佛有一面鏡子,從中他看見了自己。

但西斯汀的家裡沒有鏡子這種東西。

愛倫。他的語氣比自己預想的還平靜,他走過去,腳步非常實的落到地面,這裡並非夢的領域,愛倫比他更快的靠近,他們先是沉默,然後無可忍耐的笑出來,他們擁抱住對方。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浮士德說,「你們應該去飛鳥鎮了。」

「我的直覺。」愛倫說,「我也沒有被徵召,沒必要聽從他們的軍事命令——唔,因為我受傷了,梅菲斯特為我證明了這件事。」

「是星痕山脈上的事?」

「嗯,雖然我不怎麼記得了,梅菲斯特說我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愛倫笑了一下,他的微笑比浮士德顯得更加親切,不過毫無疑問是非常相似的神情,「我上個月才醒來,聽說你從霍諾斯逃到了席爾瓦,我就來找你了。」

「藉著戰爭?」浮士德說,「梅菲斯特又要發財了。」

「我不會勸你高興一點,愛倫尼爾,但我們確實因此才能相聚。你知道無論是你還是我,要過境都不是很容易。」

「我這陣子才在席爾瓦的酒館大放厥詞反對戰爭呢。」浮士德歎了口氣,「就像是綠茵堡那邊的『琥珀尾巴』之類的,現在我這輩子都不用回去了。」

「你才懶得說那種話。」愛倫溫和而篤定的這樣回道。

他們十分默契的沒有談論這座村莊的慘狀,現在實在不是個好時候,因為無論如何,他人的悲劇都無法掩蓋此時此刻他們重逢的喜悅,這是一件醜惡卻顯而易見的事實,一對父母也會忍不住為戰爭中死去的是別人的孩子這件事悄悄感到僥倖,此時唯一能做的便是緘默不語。